中小企业对经济社会发展贡献巨大，但自身发展还存在着很多困难。新形势下中小企业如何发展壮大？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侯云春与中小企业代表和农民工代表共同探讨——

应该把发展中小企业作为一项基本国策

本报记者 李 力 乔金亮 吉蕾蕾

　　对话人——

　　  侯云春：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副主任

　　  陈宏坤：山东金正大公司副总经理、国家缓控释肥技术研究中心副主任

　　  宁石林：湖南省新晃侗族自治县龙脑开发有限责任公司董事长

　　  班书严：农民工代表、山东金正大公司员工

　　策划人——

　　  李 力：本报农村新闻部副主任

图1：侯云春（左二）、陈宏坤（右二）、宁石林（左一）、班书严（右一）在交谈。（本报记者 乔金亮摄）

话题之一：

中小企业发展的“98765”意味着什么

　　侯云春：今天我们谈论的话题是很有意义的，因为中小企业在经济社会发展当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任何国家都是这样，中小企业量大面广、多如繁星，是最具活力、最具创业意识、创新意识和竞争意识的企业群体，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中小企业特别是微型企业不仅具有经济功能，更具有重要的社会功能，在反贫困、促就业、惠民生、保稳定等方面的重要作用无可替代。因此，各国都十分重视中小企业的发展，采取多种经济社会政策支持中小企业。总体来看，我国中小企业发展有一个“98765”的数字，可以说明其地位和作用。就数量来讲，我国的企业99%以上是中小企业，其创造的就业机会是80%以上，专利和创新占全国总数的70%以上，创造的国民生产总值占全国的60%以上，提供的利税占全国利税总额的50%以上。在经济社会发展中，中小企业是市场竞争的促进者，是创新的担当者，创造就业的担当者,也是传统文化的传承者。

　　陈宏坤：您对中小企业的肯定让我们很感动。金正大公司是13年前利用80万元创业的公司，经过10多年的发展，我们从一个小企业发展成为中型企业。在就业方面，我们从创业初期解决几十个人的吃饭问题，到现在承担了5000多员工的就业问题，尤其是为周边的农民提供了很好的非农就业岗位。公司从以前的缺资金，甚至没有利润的情况下，发展到现在每年能够向地方政府缴纳1个亿左右的税收，对地方经济的发展起到了助推作用。

　　这些年来，我们坚持发展缓控释肥这一新兴产业，建立了亚洲最大的缓控释肥生产基地，有力地促进了整个化肥行业的转型升级。缓控释肥在节约资源、减少污染、减少农民劳动力投入、增产增收等方面都发挥了重要作用，具有巨大的生态和社会价值。化肥是大进大出的行业，我们每天原料和产品的进出量要超过1万吨，直接带来了交通运输产业和辅料制造以及周边餐饮业等的发展。

　　班书严：说到增加就业，我最有体会。我就是一名农民工，是金正大公司5000多名员工之一。我进公司至今有5个多年头了。之前我在家种地，经济比较紧张，7亩地一年收入就是四五千元钱，而进入公司的当年，我们的工资待遇就是每个月2000元左右。

　　如今我在公司上班，也不耽误家里种地。利用公司生产的缓控释肥，在播种的时候就把肥施了，种地很轻松。现在公司上市了，工资待遇也相对提高了，从去年开始每月工资大概在3000元到4000元左右。公司按照社保要求为我们缴纳了“五险一金”，还推出了很多福利待遇，每月发放毛巾和洗衣粉，每个员工过生日时，公司都送生日蛋糕和礼品。还修建了职工餐厅、职工浴池等场所，我们在餐厅吃饭方便又经济，每餐花两三元就能吃得很饱很好。

　　陈宏坤：公司员工离家比较近，在播收忙碌的季节，公司会给他们放几天假回家忙农活。另外他们也可以雇别人种地，基本可以说上班、种地两不耽误。

　　班书严：最让我感动的是，公司规定员工的子女如果考上了国家统招大学，在读期间每年都给予资助，专科是每年2000元，本科是3000元，研究生是5000元，博士生是1万元。我的3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大女儿是博士生，双胞胎是本科，每年公司都给予资助，到目前总共5万元了，要是光靠我自己就供不起了。

　　陈宏坤：这是公司应尽的社会责任。

　　宁石林：我们公司所在地是一个侗族自治县，现在还是省级贫困县。公司1997年成立，到现在已经有14年了。从规模上讲属于中小企业，但从行业来讲是龙头老大，中国惟一。我们主打产品是天然龙脑，我们把品种培育出来以后，国家林业局授予了我们植物新品种权证，依法拥有20年的独占经营权。这个产业在新晃落户以后，带动周边的农民种植户约有5000多户。新晃县总共有26万人，我们每年用工在10万人次左右。这个产业落户新晃县促进了当地的就业，现在本地的农民已经不够用了，开始从贵州招工了。公司与农户的合作方式有两种：第一种方式，是由农民把地租给公司，他拿租金，然后再到公司来上班，通过种这块地拿工资。第二种方式是农民兄弟们联手把土地集中起来，100亩以上跟我们签约，签15年的枝叶统购合同，由他们自己种树，由公司提供种苗和技术指导。

　　我们这个产业具有特殊性，属于循环经济。种植龙脑樟树三年后，就可以采摘枝叶加工提炼龙脑等有效成分，提炼后的废渣可以做肥料，肥料可以返回山上培植土壤。水也是循环水，几乎没有污水排放，生产过程中排出去的水，水质也很好，是可以直接进入农田和池塘的。

　　侯云春：你们开发的这个产品注重生态和环境效益，对生态环境的改善和人类健康产业都做出了贡献，循环经济的运作也为其他中小企业提供了借鉴。

　　总体看，中小企业的发展，不仅是一个经济问题，也是社会问题。其最大的功能在于增加就业。特别是在当下，就业是各国普遍存在的一个突出矛盾。需要采取多项措施来促进中小企业的发展，解决劳动力的就业问题，同时为社会创造财富，为经济发展和人民生活提供便利，这可以从需求和供给两个方面促进经济增长。

　　话题之二：

如何破解中小企业融资难题

　　侯云春：就中小企业发展来讲，我们国家对中小企业采取了很多扶持政策，中小企业经营发展的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在税收减免、金融服务、市场进入以及中小企业的培训、法律咨询等各个方面都有了很大的发展，中小企业目前还面临着很多的挑战和困难。最突出的是中小企业的融资难、融资贵，有调查显示，银行贷款对于大企业可以100%全覆盖，中型企业可以覆盖到80%，小型企业只有20%。也就是说，80%的中小企业不可能从银行得到贷款。在此情况下，中小企业要发展一方面是靠企业自身的积累，但毕竟资金实力有限，另外一方面是依靠民间的金融，但民间的金融往往很不规范，中小企业用资成本比较高。

　　据有关资料显示，美国有许多专门为中小企业服务的银行，资产在10亿美元以下的小银行有7000多家，主要服务于社区小企业。我们的小银行不足600家，远远不能满足中小企业金融服务的需要。这方面我们需要加大改革和发展的力度，从根本上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问题。在当前总的稳健货币政策之下，应该采取有保有压、有紧有松的策略，对中小企业的发展在资金上给予更多的支持。

　　陈宏坤：说到融资难这个问题，我非常同意侯主任的观点，虽然目前我们企业规模大一点，贷款融资不成问题。但在5年前融资难还是最大的问题，特别是在创业初期，因为企业刚成立，要上设备、要上项目，产品要推广，还要招人员，全都需要钱。虽然产品很好，项目很好，设计也很好，但就是没有钱。当时融资难是公司头等大的问题。

　　班书严：那时候尽管公司资金比较困难，但是从来没有拖欠我们员工工资，都能及时发放，公司承诺的各项福利也都能兑现。

　　陈宏坤：现在这个问题基本解决了，但我们的合作伙伴、周边的小企业，都切身感受到融资特别困难。比如，我们的经销商是一些小企业，甚至是个体户，有时要进大量的化肥，但没有那么多钱，我们就跟银行、客户三家签订了一个共同的协议，通过我们的担保解决融资难题。整个流程在银行的监管下封闭运行，既解决了经销商融资难的问题，对银行来讲又实现了金融产品的创新，对我们公司来讲，很好地实现了产品的销售。

　　宁石林：我们深有体会，企业有14年的历史了，如果前期能够有银行的贷款，发展速度能够更快。现在融资是不难了，风险投资基金围着转，但银行的贷款还是比较少的，去年才开始拿到。如果不是企业坚持借用社会力量把它做起来的话，早就“熄火”了。当然，银行也有银行的难处，他需要你有还款的能力，贷款要有回报。

　　侯云春：“嫌贫爱富、催生催死”，这是银行的本性。但有一些不该死的，稍微扶持一下就能发展的，也需要银行去扶持。这既需要银行自身的努力，也需要国家创造相应的政策环境，为银行开展这方面的业务提供必要条件。

　　中小企业融资难也是个世界性的难题。我觉得发展面向中小企业的金融服务，一方面是“大行小做”，由大银行积极开展中小企业信贷业务；另一方面是积极稳妥地发展“草根银行”，特别是为微小企业服务的村镇银行、小贷公司，这是解决中小企业融资难的重要途径。我们在印尼和马来西亚的集贸市场上看到，那里的微型金融很活跃，服务很周到，银行的点就开在集贸市场里面，每天营业员到摊位上去放款、收息。我们对此很有感触：银行能够像中小企业那样做得那么辛苦，能够放下架子去挣那些“蝇头小利”，中小企业贷款难就肯定能大大缓解。

　　中小企业的发展一方面要银行的融资支持，同时还要大力发展资本市场，特别是中小企业中的创新企业和需要长时间培育的企业，应该利用风险投资、天使基金，给中小企业一些早期的培育和支持。要有一个“养鸡”阶段，在“下蛋”之前是需要有投入的，仅仅靠企业自身的投入是有限的。这方面国际经验也很多，像欧盟、日本、美国都实行小企业优先原则，提供融资担保、创业辅导、员工培训和技术、法律服务等，有很多的中介机构为中小企业提供多方面的服务。

图2：山东金正大公司坚持自主创新、走产学研相结合的发展道路，图为公司研发平台的科技人员在进行业务讨论。（丁贵强供图）

话题之三：

中小企业发展要靠创新

侯云春：中小企业本身也有一个调整和结构优化的问题，要靠创新来赢得市场。对于从事制造业的企业来说，要紧紧围绕大企业开展专业化协作，在做专做精中寻求创新。日本大企业采取下包制，小企业紧紧围绕着大企业的需要，给他们做一些零部件的加工，做得很专。他们的小企业被称作产业的隐形冠军，企业虽小，却拥有卓越的技术和工艺。我们熟知的索尼、丰田等这些大品牌、大企业，其实只是大的产品集成商，很多核心部件产品、中间产品都是中小企业完成的。培育发展“小伙伴”、“小巨人”，大中小企业协作配套生产，这是日本企业、日本产品富有竞争力的重要经验，很值得我们借鉴。

陈宏坤：我们在发展的过程中就是坚持科技创新，通过研发缓控释肥等新型肥料，承担了国家的一些科研项目，以及推动行业技术进步的任务。我们先后承担过“十一五”、“十二五”国家科技支撑计划，承担了缓控释肥行业标准与国家标准的起草和制定，另外国家的缓控释肥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也落户在我们公司。

班书严：科技创新确实很神奇，我们现在用一种“机械手”码放肥料成品，码放得又快又整齐，比以前用人工强多了。但因为我们文化水平有限，有很多农民工兄弟还不会用这一类的高科技工具，所以建议公司多给我们搞点技术培训。

侯云春：金正大公司发展是很快的，首先是它抓住了农民对肥料的迫切需求，有市场，再就是有技术、有创新。他们的缓控释肥在肥料行业里是颇具创新、非常先进的技术，这是很重要的。“一招鲜，吃遍天”，中小企业发展的很大的特点就是创新，当然大企业也有很多创新，比如在管理方面、技术革新方面，但是许多创新需要先在小范围内探索、试验，有一个市场选择的过程，是从小逐渐放大的。这方面，中小企业具有先天的优势，“船小好调头”，方向对了，就加速前进；方向错了，就及时调整。可以说创新是中小企业的生存之本、活力之源。

宁石林：我们也认识到创新对于企业的重要作用。中华中医药学会经过考察、审核，确定公司为“中华中医药学会天然龙脑资源保护与研发利用基地”。我们在国内首次选育出龙脑含量更高且性状稳定的龙脑樟优良品种，独创了一套龙脑樟规模化快繁育苗技术体系，首创了我国第一套龙脑高效提取生产工艺，并研制出我国第一套龙脑工业化提取成套设备，目前所提取的龙脑精品纯度达到99.99%以上。“十二五”期间，新晃县将把龙脑樟作为农业农村经济的一项主导产业来抓，计划在5年内建成全国最大的龙脑产业基地。

陈宏坤：对中小企业的发展，我们希望国家对一些带有社会公益性质的产业给予扶持。比如缓控释肥，从资源与环境上来讲，它能减少一半的化肥用量，而且减少了对环境的污染，改善了土壤品质，对农民来说又可以增产增收，还能节省劳力。因此，对这种带有社会公益性质的产业，我们建议政府在扶持时，采取扶持产业发展而不是支持某个企业的政策。可以参照家电下乡的政策，凡是使用缓控释肥的农民，政府都给补贴。这样做利国利民也利企，既减轻了农民的负担，让农民得到了实惠，也间接地促进了行业的发展，在我看来，这对扶持一些缓控释肥中小企业发展，对服务“三农”来说都是非常好的。

侯云春：促进中小企业发展，我们的政策和体制机制也要创新。我们要采取更多的普惠性的而不是选择性的政策，让所有的中小企业都能感受到扶持中小企业政策的普照之光。我们应该把促进中小企业发展作为一项重大的国家战略来实施。我甚至认为，应该把促进中小企业发展作为一项基本国策，它无论是对于增加就业，促进经济增长，还是建设和谐社会、缩小分配差距都具有重大的积极意义。我们的基本国策已经有了计划生育、男女平等、环境保护、耕地保护、科教兴国和对外开放。应该再增加一项，把发展中小企业作为基本国策之一。如果有人对此有异议，那么把增加就业作为基本国策，把创新作为基本国策，应该没有问题吧。就业是民生之本，而中小企业乃就业之基；创新是强国之路，而中小企业乃创新之源。把发展中小企业作为基本国策，从哪个方面说都不为过。

解决中小企业面临的生存发展的困难，就要采取有针对性的切实可行的措施，为中小企业提供多方面的支持。比如说市场准入，有一些行业和领域是需要设置一些门槛的，需要有规模和标准的限制，但有一些行业是需要充分竞争的，准入门槛要放低，监管要从严。现在我们是进门很难，进来之后监管不全面。这方面需要改进，应该宽进严管，而不是严进不管、松管。在财政税收上，应该为中小企业提供支持。为中小企业提供金融服务，完全靠银行自己来做是有困难的，财政可以提供贴息，为中小企业的贷款提供担保，扩大覆盖面。金融方面要鼓励银行为中小企业提供创新服务。发展中小金融、微型金融方面要采取更大力度的改革措施，鼓励专门为中、小、微企业服务的银行的发展。要加强中小企业服务体系建设，为中小企业提供创业指导、人员培训、管理咨询、融资担保、对外合作和技术、法律等方面的服务。这方面要做的事情很多，既需要中小企业、管理机构的积极努力，也需要社会上的中介机构共同来做。

我还想强调一点，中小企业面临的许多困难，原因固然是多方面的，但说到底，还是与我们的认识和体制机制有关。最为突出的是，在现行财税体制和利益格局下，GDP和财政收入直接关系地方利益和政绩，而劳动力则可以在地区间流动就业，前者是硬约束，后者是软任务。许多地方热衷于发展能更多地带来GDP和财政收入的大项目大企业，中小企业虽然能大量增加就业，但短期内对GDP和财政收入的贡献不大，同时还需要政府投入财力支持，因此，往往对发展中小企业重视不够、积极性不高。只有从根本上改变这种状况，通过深化改革、提高认识、完善政策、改善环境，形成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体制机制、政策体系和良好的外部环境，中小企业的春天才会真正到来。

总体来看，切实提高认识是做好中小企业工作的根本前提，充分发挥市场机制的作用是激发中小企业活力的根本途径，加快转变政府职能是促进中小企业发展的根本保证，这是促进中小企业发展最基本、最重要的经验。相信在全社会的共同努力下，我们一定能迎来中小企业发展的春天。

图3：湖南省新晃县龙脑开发有限责任公司建有我国规模最大的龙脑产业基地，拥有龙脑樟原料林10336亩、龙脑樟种源基因库300亩、扦插和移栽苗圃280亩。 （宁可忆供图）

□ 话外音：

老班的幸福生活

听说班书严在报社参加“新农村对话”专栏的座谈采访，他在北京读博士的大女儿跑来看望父亲，父女俩见面甭提有多亲热了。女儿看到爸爸能代表农民工接受中央媒体的采访，很为老爸感到骄傲。老班给大家介绍他的女儿时，脸上也满是自豪的神情。

老班感叹当初知道孩子们考上大学时，除了高兴还有担心，毕竟三个孩子读大学的费用对于普通农家来说，是一笔很大的开销。老班掐指一算，这几年从公司拿到的助学基金总共有5万元。如今双胞胎已经参加工作，家里进项也多了起来。老班说自己感到肩上担子轻了许多，今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谈到发展中小企业的好处，朴实的老班说，“我们农民工到大企业去打工，门槛比较高，进去很困难，只有发展中小企业，我们能去打工的地方才会更多，能挣钱的地方自然也就多了。所以我认为中小企业的发展对农民是大有好处的。”正是受益于中小企业的发展，越来越多像老班一样的农民有了更多的收入来源，越来越多的农家子弟上学费用有了着落。中小企业在活跃经济、吸纳就业、便民利民等方面发挥着越来越重要的作用。 （乔金亮）

来源：经济日报第14版《新农村•对话》栏目  作者：李力、乔金亮、吉蕾蕾  日期：2011-9-26